跨界。強悍且溫柔地出走
黃之盈 諮商心理師。親子天下嚴選部落客

每個孩子都有自己和母親一起合力被生出來的第一次，出來後，母親要面對的恐怕是自己和家人的各種磨合。雖說現在已經是兩性平權的社會，但畢竟新生兒是從母體產出，出生之後能否被照顧和好好回應，某種程度也取決於媽媽的身心靈各方的自我調適！

記得有一次，朋友跟我分享她的生產經驗，她婆婆想幫她坐月子，結果住院三天後搬回婆家，婆婆回到家後燉了雞湯、生化湯要給她補身體，她喝了之後惡露更多且不斷出血，家裡離醫院很遠，所以拖了一段時間不舒服，又加上奶量衝不上來壓力很大，事後才發現原來剖腹產之後，因個人體質，需要延後幾週才能給這些食材，當時她非常生氣，覺得婆婆就是在害她！

這些時日，是她的灰暗期，同樣在做月子的她和我，日子大不同，現在講起這些產後的黑暗時期，好像慢慢可以從激動的大聲疾呼，變成輕而易舉的輕輕帶過，可我發現她無法，現在的她想起來這些經驗，還是覺得自己像古裝劇裡被下藥的媳婦，她的小劇場裡面已經預設會上演「惡婆婆和可憐小媳婦」的劇碼。

生產創傷，確有其事

可我認識她婆婆，聽起來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，據我所知這位阿姨的性格大辣辣有點粗線條，卻很愛家人，說要害她有點言過其實，但我靜靜聽下去。朋友說當時原本預計自然產，被醫生告知破水胎兒頭卻沒有下降而臨時改成剖腹產的過程，讓她措手不及，事後因麻藥又讓她昏厥不醒，驚弓之鳥的她，帶著精神上和身體上的傷痕，就要進到另一個系統，賀爾蒙的變化，孩子照顧的責任，一下子全壓在她身上，讓她無法喘息，將照顧的事情放手給長輩去張羅，卻發現吃錯東西，可以說是更加挫折。

會不會，我們不斷在上演原生家庭的互動而不自知

傷痕累累的她，對於「產後休息」這件事情，感到很多的罪惡感。她想要當個好媳婦、好媽媽、好太太，卻在產後休息的這段期間當機，加上奶水衝不上來，每天以淚洗面。她婆家想讓她開心，幫著她帶小孩希望他們出國休息，卻換來更多的罪惡感。產後補錯食材，更是讓她感到對婆家的不信任。在她心靜起浮的這些日子，這些不順都像是在針對她，她怨婆婆害她不舒服、怨老天不能讓她如願、怨先生月子後帶她出國，讓她的哺餵母乳更不順，這些罪惡感的事件，好像都來自婆家，也來自她給自己的壓力。

但是，是什麼讓她懷著這麼多的罪惡感呢？現在的她，面對誰對她說了什麼、做了什麼，好像全錯。我跟她說「你知道嗎？其實剛剛你說的，吃錯東西、出國、想讓你舒服做月子，好像都是他們的心意，可你應該很矛盾的是，怎麼大家所謂的好，在你身上都變不好了？」

她靜靜地好像在想事情，我繼續說

「其實，聽你講話的時候，能感覺到你的壓力，甚至是我也慢慢有點壓力說，如果我說錯話了，不被你滿意了，會不會你也覺得我在這時候的善意關心，變成落井下石，我不曉得你婆家會不會現在面對你說話也是戰戰兢兢，也有這樣的壓力？」

她沉默一陣子。

吐出這幾個字「他們最後說，隨便我，我開心就好」
「可是，聽到這裡，我沒有比較好受，又氣又難過」

我說「所以，會不會身為母親了，凡事都要求好，都要盡善盡美，也希望身邊的人都不能犯錯，婆婆不能補錯東西，不能帶錯小孩，你不能沒有母奶，不能出國不然就是不盡責；這不能錯，不然就不被愛；那不能錯，不然就會很慘...

這些要求，看起來不是你婆婆要求妳的，那是誰告訴妳的呢？」

再怎麼樣，也不要拿過去來割傷自己

她想了想說「會不會扯太遠，但想想是我奶奶這樣說的，她最常說的話是"誰能像我這麼好，是多麼稱職的媽媽"，做事情都萬無一失。」了解到她跟奶奶的關係，才發現奶奶是家族裡面好媽媽形象的標竿，也是家裏是否為好媳婦、好太太、好母親的唯一價值。

也因為她奶奶是最好的人，所以她兒子娶進來的媳婦，都不完美，每個都和她有婆媳問題，她有著家族中難被取悅，也難被取代的崇高地位，卻不容不是血緣關係的"異己"，而我朋友索性躲過一劫的原因，是因為她的角色是「孫子」，被批鬥的不會是她。她羨慕奶奶，敬畏奶奶，卻也害怕奶奶。

這些內鍵程式/內鍵故事，在她成為母職的時候，被全面啟動。「完美」和「控制」變成她的唯一價值和指標。她沒有發現，這些價值是導致她憂鬱的主因之一，也沒有發現其實她身邊不可能有人安慰的了她，因為如果她被安慰了，她就弱掉了，也不完美了。

於是，她看婆家不順眼，看先生不順眼，甚至是看自己不順眼，因為，要成為試試控制的媽媽，才是好母親，但那樣的媽媽，離她的現實狀況也很遠。現實生活中，她就是個需要被照顧的人，尤其生產後傷痕累累的她，啟動了內在的母職程式，她想要變成奶奶，然後也拿同樣的標準要求身邊的人都要跟她一樣完美，支持她的完美母職。

這個程式是她成為好母親的唯一版本，她拿這個劇本跟別人演，並且希望別人事事配合她，但配合了之後她又處處挑剔。她沉浸在自己的不如意裡面，裝不下別人，憂鬱就變成了唯一選項。

我是她朋友，不是諮商她的心理師，但對於她的處境，能理解但也只能淺淺商量著。我說，我其實覺得你婆婆應該很害怕，她只能端出所知所能，盡可能服侍你，但也害怕被你挑剔或指責她。你們之間，好像她比較像小媳婦哈」

小媳婦的戲碼，離全劇終還有一集

我看著她，其實內心很心疼，我知道她是生命的鬥士，從過去到現在都是，也知道她的婆婆盡力了，看著身體和心理都傷痕累累的她。

「其實，今天跟你說這些話，也是跟我自己說的，我知道我們都經歷了一場戰役，在戰役中無論是否如己所願，我們都得學會自我肯定，我們已經在戰役中都已經表現出最好的了！妳是一個責任感十足的母親，所有才會罪惡感十足，但妳得放過自己，放下心裡面的奶奶形象，才能容得下別人，用智慧分辨出對方是善意、惡意或不經意」

她想了想，點點頭，我抱抱她給她點勇氣，說

「另外，恭喜妳，妳的婆婆不是奶奶，妳是個很棒的媽媽，然後，我也認識妳婆婆，以我的了解...她對於妳有這些不愉快的心境，想必也忐忑許久，但依照她只知道付出，怕被拒絕的反應，就會讓她越說越錯，更不知道怎麼關懷才妥當，所以...也許當妳準備好了，慢慢脫下防砍衣(警備用品)，才有機會看清楚她從頭到尾都是拿菜刀在廚房幫妳做飯菜，不是拿菜刀來砍殺妳」

她笑了，很有意思的笑。彷彿將眼鏡擦了擦，將過去和現在牽連起來後，獲得了某種新的答案！

我始終相信，說是一個人透過自己的方式去做發聲練習，故事版本都是暫時的答案，當故事有機會被說，就有機會被一層層的觀看，被一層層的理解，唯有透過多個層次的理解，彼此才真正進入對話，也更能正確判斷和面對我們的處境。也許今天我們，明天妳們，都有在家庭中被引爆地雷氣噴噴的時候，也許是別人惡意中傷我們，或者我們想像別人會傷害先防衛起來，都是很正常的心情，在生氣的同時，也回頭想想，是哪個過去的地雷被引爆，釐清過去和現在，才能擦亮眼睛往前過新的日子喔~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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